第2章 88年
榕城的雪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，垫不起来，第二天早上街道上的雪就化了。只是路面上还有凝冻的结冰，没个几天化不了，走路都打滑，更别说骑车。
赵丽清不敢骑车，早早就起床出门。
七点到了榕城第七人民医院，和夜班的护士交班，查房，输液，不知不觉就忙到中午，连吃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。
护士工作无非就是那些，繁杂且重复，需要极大的细心和耐心，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些听不懂理还不讲理的，气受了，理也占不到。
赵丽清刚被分来一年多，两个月前才转正，平时都是听她们抱怨，各种事情还没遇到过。
急诊护士站里今天只有两个护士，她和另一个女孩郑小玉。
凝冻天气，急诊室里摔伤磕伤的患者最多，一直有半路摔骨折送来医院的。
两个护士忙得像陀螺团团转，郑小玉一直接患者，脸都累白了，趁喝水的时候偷偷和赵丽清抱怨，“你说明年能给我们多分点人过来吗？”
赵丽清在写记录，闻言摇了摇头，“但愿能吧。”
急诊科室留人不太容易，这年头能上大专的不多，可以读医专的，又大多数会选择别的专业，或者去读师范，将来分配工作，老师比护士受人尊敬，活儿还轻巧。
更别说她们急诊，活多钱少，就算医专每年能分配几个到七院，也没多少愿意来急诊的。
反正上辈子到她丢工作的那一天，急诊还没来新人。
郑小玉沉沉叹了口气，“得了，熬着吧，好歹我们医院还准时发工资呢，不像别的单位。我爸妈待的服装厂今年效益就不好，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。”
88年开始，全国各种国营服装厂纺织厂受个体户的冲击，业绩直线下滑，直到后来彻底倒闭。
赵丽清妈妈冯梅就是纺织厂的纺织女工，同样半年没发工资了。
郑小玉眼睛转了一圈，看见旁边没别的人，凑近说：“我早上听芸姐说，穆慧慧明天就回来上班了，啧啧，以后谁跟她上一个班次谁倒霉，我们科室苦日子就要来咯。我大概算了一下，你应该是最先被排和她一个班次的，我在你后面。不过我还好，我再过半个月就休假了，你还得熬到过年呢。”
“你还有时间算这个？”
穆慧慧是郑小玉同期一起进的七院，是从其他几个医院调来的，一直待在别的科，调过来没多久就结婚休产假了。
赵丽清上辈子倒是和她上过一个班，怎么说呢，穆慧这个人也没什么毛病，可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，养成了性格比较娇气，吃不了苦，看不了血，很多脏事自己不愿意干，就爱推给其他人干。
导致很多人都不想和她排一个班，交朋友完全可以，做同事就有点让人难受了。
郑小玉摆了摆手说：“忙里找点乐子嘛。”
赵丽清写完记录抬头看着郑小玉笑，没接她说穆慧慧那句，“别的不说，你这个假是必须得休的，不然芸姐要被吴大夫怪死了。”
郑小玉要结婚了，对象就是内科的吴大夫，婚期定在半个月后，整个科室都知道，到那天还要去吃喜酒。
郑小玉这段时间整个人喜气洋洋的，她也不生气，红着脸打了赵丽清一下，推着患者去了病房。
榕市的凝冻天气一直持续到了第四天，郑小玉算的没错，赵丽清果不其然被分到和穆慧慧一个班次。
护士长芸姐宣布的时候，护士站好几个小护士都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她，郑小玉还偷摸说了一句她倒了血霉。
赵丽清本来还没什么感觉，直到跟穆慧慧搭档干了一天，才知道科室里为什么这么排斥她。
现在的穆慧慧比赵丽清前世遇到的还要离谱一些。
穆慧慧刚休产假回来，对科室里很多事都不在状态，精力不集中，干事不干脆。和她一个班次，赵丽清要肩挑科室里大部分工作，加班加点写记录，再加给她擦屁股。
四天加班下来铁打的身体也有些扛不住了，低头抬头都一阵头晕眼花。
这天送了个钢筋插进肩膀的病人来，血淋淋的把蓝白相间的棉衣都染红了，情况比较危急，把好几个科室都请来会诊。
赵丽清正在帮另一个病人的额头清创，她们科室做检查的是主任郑大夫，他掀开帘子往科室扫了一圈，指了穆慧慧说：“你进来把衣服剪了，伤口消毒。”
穆慧慧白着脸不敢进去，跑来找赵丽清，支支吾吾地说：“丽清，你手上比我平稳，要不还是你进去吧，我……我有点怕。”
这是怕的时候吗？
赵丽清这时候都忍不住想翻白眼，努力压下心里的无语，好声好气地说：“郑主任叫的是你，我进去换你成什么事了？你快进去吧，别耽搁患者。”
主任的抢救室又不是菜市口，谁有空谁就进。这么多人都看着，又是各个科室的人都在，郑主任亲口点名叫的穆慧慧，要是她没头没脑的跑进郑主任的抢救室。
以后医院里所有人会怎么看她？
别人才不管是不是穆慧慧主动要跟她换，她是不是好心帮穆慧慧一次。在他们眼里，她就是抢了穆慧慧的好活儿到郑主任跟前显眼。
穆慧慧也没想这么多，被提了一句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，眼圈一红解释说：“我是真的怕我进去误事儿，反而耽搁救治。”
“慧姐。”赵丽清深吸了一口气，声音已经不如刚才平和了，“你现在已经在耽搁救治了，你确定还要继续耽搁下去吗？”
赵丽清说了这句话就没再搭理她了，加快速度把手里患者的伤口包扎好。
最后穆慧慧磨蹭半天，还是没敢进抢救室，
护士长芸姐看她怕的这个样子，也怕真让她上，在抢救室出什么事，让整个科室都跟着架在高架子上挨批评，于是她带着赵丽清亲自进去的。
由护士长出面解决，以后科室里应该没有人会嚼舌根，赵丽清倒是没再说什么。
手术结束后，芸姐还在郑主任面前拼命给穆慧慧找补，最后私底下当着赵丽清的面也就是象征性的数落了穆慧慧几句，这事就算过去了。
经过这个事，赵丽清算是彻底怕了穆慧慧了，穆慧慧在科室里是个吉祥物，谁都惹不起，供着就行。
下班交班的时候，和她换班的郑小玉还有些担忧地问她，“你下午把穆慧慧骂哭了？”
七院有点风吹草动传得很快，连上晚班的郑小玉都知道了，赵丽清觉得莫名其妙，“没有的事。”
郑小玉啧啧两声，走之前还不忘悄悄嘱咐她：“没有就好，咱们科室可能只有你，是新来的还不知道，穆慧慧的公公可是咱们医院管后勤的领导，你可别没头没脑的得罪她。”
赵丽清没想到下午的事能传成这样，无奈地说：“我真没骂她。”
看赵丽清没当回事，郑小玉就放心了，让她安心，“不过得罪了也没事，穆慧慧我和她熟呀，你看我天天背后骂她，也不见她对我做什么。她那性格就那样，也搞不出什么事来，顶多就是不敢找你给她帮忙了而已，也算是好事。”
这几天赵丽清都下班晚，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，喝了口热水才想起来中午没吃午饭，胃坠坠的疼。
医院每年临近过年这段时间都是最忙的，去年赵丽清在卫生院实习那半年，比在七院还忙，这几天能和当时在卫生院相比。人都要熬累虚脱了，还好榕市的凝冻化了，不然再多冻几天，科室里她要先垮。
吉祥物闹了这一出，芸姐也不好再把两个人放在一个班次，破天荒给她调出两天假，让她在家好好调整调整。
这是芸姐给她示好，赵丽清得接受。
回到家已经九点，家里这几天都没等她，先吃过饭了，冯梅见她进门，忙让赵云清把留的饭菜端上桌。
饭菜都是冯梅一直放在煤炉子上温着的，还冒着一股股热气，散发着菜香，勾得赵丽清肠胃蠕动。
冯梅坐在沙发上，看着她就叹气，“加这几天班都累瘦了，我看你脸色不好，明天我去买只鸡回来炖，给你好好补补。”
赵丽清洗了个手坐下才吃两口，实在是扛不住她妈突如其来的慈母心态，忙问她：“妈，您怎么了？”
她弟赵云清看着电视，眼睛都舍不得转一下，慢悠悠回她，“今天大伯娘又来了，给你介绍对象呢。”
赵丽清说：“我不是那天和大伯娘说算了嘛，怎么还在说这事儿。”
冯梅瞪了赵云清一眼，起身把他电视关了，赶进房间写作业，“都快期末考试了，你还有心情看电视，给我滚进去复习，再看那电视，期末考试考不好你才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！”
赵云清挨了一顿骂，不情不愿的进了房间。
冯梅才对赵丽清说：“这几天看你忙我都没找到机会问你，你到底怎么想的，跟妈妈说说，我也好回复你大伯娘。其实那天说的那家我觉得还不错，别的不说，你大伯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，他们说好的人家一定不错。”
“我也不是非得让你今天就和他处对象，只是好歹见上一面，看看人再说。要我说呢，你大伯见得多了，他都能看得上的人，只要你见了觉得人品好，也可以处处看，他们总不会害你的，是吧？你大伯娘说了，腊月二十六是你大伯生日，那天我们一起过去见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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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丽清不敢骑车，早早就起床出门。
七点到了榕城第七人民医院，和夜班的护士交班，查房，输液，不知不觉就忙到中午，连吃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。
护士工作无非就是那些，繁杂且重复，需要极大的细心和耐心，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些听不懂理还不讲理的，气受了，理也占不到。
赵丽清刚被分来一年多，两个月前才转正，平时都是听她们抱怨，各种事情还没遇到过。
急诊护士站里今天只有两个护士，她和另一个女孩郑小玉。
凝冻天气，急诊室里摔伤磕伤的患者最多，一直有半路摔骨折送来医院的。
两个护士忙得像陀螺团团转，郑小玉一直接患者，脸都累白了，趁喝水的时候偷偷和赵丽清抱怨，“你说明年能给我们多分点人过来吗？”
赵丽清在写记录，闻言摇了摇头，“但愿能吧。”
急诊科室留人不太容易，这年头能上大专的不多，可以读医专的，又大多数会选择别的专业，或者去读师范，将来分配工作，老师比护士受人尊敬，活儿还轻巧。
更别说她们急诊，活多钱少，就算医专每年能分配几个到七院，也没多少愿意来急诊的。
反正上辈子到她丢工作的那一天，急诊还没来新人。
郑小玉沉沉叹了口气，“得了，熬着吧，好歹我们医院还准时发工资呢，不像别的单位。我爸妈待的服装厂今年效益就不好，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。”
88年开始，全国各种国营服装厂纺织厂受个体户的冲击，业绩直线下滑，直到后来彻底倒闭。
赵丽清妈妈冯梅就是纺织厂的纺织女工，同样半年没发工资了。
郑小玉眼睛转了一圈，看见旁边没别的人，凑近说：“我早上听芸姐说，穆慧慧明天就回来上班了，啧啧，以后谁跟她上一个班次谁倒霉，我们科室苦日子就要来咯。我大概算了一下，你应该是最先被排和她一个班次的，我在你后面。不过我还好，我再过半个月就休假了，你还得熬到过年呢。”
“你还有时间算这个？”
穆慧慧是郑小玉同期一起进的七院，是从其他几个医院调来的，一直待在别的科，调过来没多久就结婚休产假了。
赵丽清上辈子倒是和她上过一个班，怎么说呢，穆慧这个人也没什么毛病，可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，养成了性格比较娇气，吃不了苦，看不了血，很多脏事自己不愿意干，就爱推给其他人干。
导致很多人都不想和她排一个班，交朋友完全可以，做同事就有点让人难受了。
郑小玉摆了摆手说：“忙里找点乐子嘛。”
赵丽清写完记录抬头看着郑小玉笑，没接她说穆慧慧那句，“别的不说，你这个假是必须得休的，不然芸姐要被吴大夫怪死了。”
郑小玉要结婚了，对象就是内科的吴大夫，婚期定在半个月后，整个科室都知道，到那天还要去吃喜酒。
郑小玉这段时间整个人喜气洋洋的，她也不生气，红着脸打了赵丽清一下，推着患者去了病房。
榕市的凝冻天气一直持续到了第四天，郑小玉算的没错，赵丽清果不其然被分到和穆慧慧一个班次。
护士长芸姐宣布的时候，护士站好几个小护士都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她，郑小玉还偷摸说了一句她倒了血霉。
赵丽清本来还没什么感觉，直到跟穆慧慧搭档干了一天，才知道科室里为什么这么排斥她。
现在的穆慧慧比赵丽清前世遇到的还要离谱一些。
穆慧慧刚休产假回来，对科室里很多事都不在状态，精力不集中，干事不干脆。和她一个班次，赵丽清要肩挑科室里大部分工作，加班加点写记录，再加给她擦屁股。
四天加班下来铁打的身体也有些扛不住了，低头抬头都一阵头晕眼花。
这天送了个钢筋插进肩膀的病人来，血淋淋的把蓝白相间的棉衣都染红了，情况比较危急，把好几个科室都请来会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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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慧慧白着脸不敢进去，跑来找赵丽清，支支吾吾地说：“丽清，你手上比我平稳，要不还是你进去吧，我……我有点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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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丽清这时候都忍不住想翻白眼，努力压下心里的无语，好声好气地说：“郑主任叫的是你，我进去换你成什么事了？你快进去吧，别耽搁患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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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后医院里所有人会怎么看她？
别人才不管是不是穆慧慧主动要跟她换，她是不是好心帮穆慧慧一次。在他们眼里，她就是抢了穆慧慧的好活儿到郑主任跟前显眼。
穆慧慧也没想这么多，被提了一句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，眼圈一红解释说：“我是真的怕我进去误事儿，反而耽搁救治。”
“慧姐。”赵丽清深吸了一口气，声音已经不如刚才平和了，“你现在已经在耽搁救治了，你确定还要继续耽搁下去吗？”
赵丽清说了这句话就没再搭理她了，加快速度把手里患者的伤口包扎好。
最后穆慧慧磨蹭半天，还是没敢进抢救室，
护士长芸姐看她怕的这个样子，也怕真让她上，在抢救室出什么事，让整个科室都跟着架在高架子上挨批评，于是她带着赵丽清亲自进去的。
由护士长出面解决，以后科室里应该没有人会嚼舌根，赵丽清倒是没再说什么。
手术结束后，芸姐还在郑主任面前拼命给穆慧慧找补，最后私底下当着赵丽清的面也就是象征性的数落了穆慧慧几句，这事就算过去了。
经过这个事，赵丽清算是彻底怕了穆慧慧了，穆慧慧在科室里是个吉祥物，谁都惹不起，供着就行。
下班交班的时候，和她换班的郑小玉还有些担忧地问她，“你下午把穆慧慧骂哭了？”
七院有点风吹草动传得很快，连上晚班的郑小玉都知道了，赵丽清觉得莫名其妙，“没有的事。”
郑小玉啧啧两声，走之前还不忘悄悄嘱咐她：“没有就好，咱们科室可能只有你，是新来的还不知道，穆慧慧的公公可是咱们医院管后勤的领导，你可别没头没脑的得罪她。”
赵丽清没想到下午的事能传成这样，无奈地说：“我真没骂她。”
看赵丽清没当回事，郑小玉就放心了，让她安心，“不过得罪了也没事，穆慧慧我和她熟呀，你看我天天背后骂她，也不见她对我做什么。她那性格就那样，也搞不出什么事来，顶多就是不敢找你给她帮忙了而已，也算是好事。”
这几天赵丽清都下班晚，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，喝了口热水才想起来中午没吃午饭，胃坠坠的疼。
医院每年临近过年这段时间都是最忙的，去年赵丽清在卫生院实习那半年，比在七院还忙，这几天能和当时在卫生院相比。人都要熬累虚脱了，还好榕市的凝冻化了，不然再多冻几天，科室里她要先垮。
吉祥物闹了这一出，芸姐也不好再把两个人放在一个班次，破天荒给她调出两天假，让她在家好好调整调整。
这是芸姐给她示好，赵丽清得接受。
回到家已经九点，家里这几天都没等她，先吃过饭了，冯梅见她进门，忙让赵云清把留的饭菜端上桌。
饭菜都是冯梅一直放在煤炉子上温着的，还冒着一股股热气，散发着菜香，勾得赵丽清肠胃蠕动。
冯梅坐在沙发上，看着她就叹气，“加这几天班都累瘦了，我看你脸色不好，明天我去买只鸡回来炖，给你好好补补。”
赵丽清洗了个手坐下才吃两口，实在是扛不住她妈突如其来的慈母心态，忙问她：“妈，您怎么了？”
她弟赵云清看着电视，眼睛都舍不得转一下，慢悠悠回她，“今天大伯娘又来了，给你介绍对象呢。”
赵丽清说：“我不是那天和大伯娘说算了嘛，怎么还在说这事儿。”
冯梅瞪了赵云清一眼，起身把他电视关了，赶进房间写作业，“都快期末考试了，你还有心情看电视，给我滚进去复习，再看那电视，期末考试考不好你才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！”
赵云清挨了一顿骂，不情不愿的进了房间。
冯梅才对赵丽清说：“这几天看你忙我都没找到机会问你，你到底怎么想的，跟妈妈说说，我也好回复你大伯娘。其实那天说的那家我觉得还不错，别的不说，你大伯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，他们说好的人家一定不错。”
“我也不是非得让你今天就和他处对象，只是好歹见上一面，看看人再说。要我说呢，你大伯见得多了，他都能看得上的人，只要你见了觉得人品好，也可以处处看，他们总不会害你的，是吧？你大伯娘说了，腊月二十六是你大伯生日，那天我们一起过去见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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