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渊手记[无限] 第105节_囚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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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渊手记[无限] 第105节

  “……可别进去啊。”余洲说,“你会永远被困在里面。”

  正要反驳,宋凡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个东西。

  “我们去了污水处理厂,你说你落在灌木丛里,不过灌木丛里什么都没找到。”她示意余洲张开手,“后来问了门卫,门卫说你歪歪扭扭出来的时候,有个东西掉在路上。当时情况混乱,没人注意,他后来捡了起来,给孙子玩儿去了。”

  余洲:“什么东西?”

  宋凡尔:“你看看,这是你的吗?”

  她松手,一颗金色的、只剩下一半的异类眼球,轻轻落在余洲手心。

  第98章归来者(2)十岁的余洲,手腕细得跟……

  余洲在深孔调查组的人眼中,是个十足的怪人。

  他非常冷静,极少出现情绪的起伏,无论他们如何审问,如何质疑,他总是在沉默过后给出有理有据的说法。这种沉稳与余洲的年纪实在完全不相称。

  调查组的人从太原救助站要来监控录像,反反复复地观察录像里的余洲。余洲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实在太过怪异了,不断有人质疑:这就是个精神病吧?

  但心理评估显示,余洲精神正常、稳定,不说谎,也不夸大。

  宋凡尔和余洲来往较多,她以为这是个在“缝隙”和“鸟笼”里见惯了太多生死,所以冷静得近乎麻木的年轻人。

  她第一次看到余洲这样表露自己的情绪,丝毫不压抑、不伪饰——或者说,余洲的情绪来得太过突然、汹涌,他根本没来得及掩饰。

  他的手在发抖,随即缓慢地握紧了掌心中的半颗眼球。仿佛是为了确认手中之物并非幻想,他非常、非常用力,宋凡尔甚至要提醒他:这东西破损的一面棱角尖锐,小心别弄伤了自己。

  她看见余洲流泪,把紧握的拳头按在胸口。等稍稍平静之后,余洲忽然抬头,无比认真看着宋凡尔:“谢谢。”

  宋凡尔:“……什么?”

  余洲说了无数个谢谢,他牵着宋凡尔的手,又哭又笑。

  宋凡尔问那是什么东西,余洲擦了眼泪,笑着说:“问我有什么意义?你能把它给我,说明你们已经彻底调查过了。”

  宋凡尔以沉默默认。这东西看起来像是眼球,但结构稳定,十分坚硬。他们没能分析出它的元素构成,但确认没有辐射性与特异成分,最后上级拍板决定,把它交还归来者。

  “所以,能告诉我它的来历吗?”宋凡尔问。

  余洲想了想,回答:“是我得到过的,最好的礼物。”

  大约一年后,对余洲本人的调查、对“缝隙”“鸟笼”“意志”等名词的诠释、研讨全部完成。

  余洲带回两个笔记本,一本写得密密麻麻,另一本则完全空白。

  对“归来者”的调查和解读笔记的过程,最终编汇成一本珍贵的档案集。宋凡尔发愁这东西应该怎么明明,余洲知道了,强烈提议:“请叫它《灰烬记事》。”

  宋凡尔:“为什么?”

  余洲:“我的伙伴以为他是一吹就散的灰烬,但他留下的记录对你们而言,是最珍贵的财富。”

  宋凡尔点点头。在余洲的讲述中,记录下这些内容的青年已经在“缝隙”中死去,他和樊醒的骨骼融合,成为了新的笼主,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之中。他是抱着慷慨赴死的心愿牺牲自己的。

  “……他到底叫什么名字?”宋凡尔问,“你还是不肯说吗?”

  密密麻麻的笔记像一个精彩又奇特的历险故事集,醒、洲、笑、帽哥,还有简笔画的小鱼干,以及这本笔记的持有者,他们是这个历险故事集的主人公。说服余洲说出这几个主人公的准确姓名,实在花了宋凡尔很大的力气。

  直到最后一刻,余洲终于松口:“我可以说出他们的名字,但是,你明白我说出名字的后果吗?”

  “任何接触都有可能左右他们的选择,我们绝对不能干预这些人的生活轨迹。”宋凡尔说,“这些名字是高度机密,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之外,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。”

  余洲:“我能相信你吗?”

  宋凡尔:“我们至少已经是朋友了吧。”

  在调查局后院住了一年,余洲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生活,连同北京的寒冷与干热也全都适应了。他低头思索,片刻后看着宋凡尔:“如果我说出他们的名字、家乡,你能答应我几件事吗?”

  宋凡尔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
  调查局和“深孔”调查组的人无数次开会讨论,他们都感受到,余洲仍旧隐瞒着许多事实。他详细讲述了“缝隙”“鸟笼”和“意志”,以及“意志”所创造的孩子们,“鸟笼”的规律,发生在“缝隙”之中的事情……但对于自己如何进入“缝隙”,平时生活在什么地方,以及笔记中提及的人们,余洲从来紧闭嘴巴,不肯透露。

  他明显在等待交易的机会。

  余洲想要跟调查局做怎样的交易,即便宋凡尔也没办法打听出来。余洲是一把锁死了的旧锁头,无论如何都撬不开。

  但从宋凡尔把那半个金色眼球交给余洲之后,余洲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缓和,与其他人相比,显然他更信任宋凡尔。

  宋凡尔接到的指令是:不要欺骗余洲,尽可能真诚、坦率地与余洲交流,务必从他口中获得可信的情报。

  余洲并不复杂。宋凡尔常想:他只有在保护自己和笔记中提到的那些人时,才会流露出明显的迂回和心机。但很多时候,余洲只是一个比宋凡尔年轻、有时候比她更天真的年轻人。

  如果说一开始调查局上级部门对余洲的说法还有些疑问,这一年中余洲身体力行地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异常: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。

  头发不会长长,对食物、饮水不感兴趣,极少睡眠,代谢低得不可思议。

  换言之:余洲整个人,处于一种明显可见的停滞状态。

  进入“缝隙”的人会停滞在当时当刻的状态中,余洲的躯体里掺杂了“缝隙”的生命体,这或许正是他即便回到现实世界,也仍旧毫无变化的原因。

  宋凡尔有时候看余洲,带着好奇,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同情。由于体质产生变化,任何一个人口数据库里都找不到和眼前年轻人相符的信息。广阔大地上,十二亿人中,名为“余洲”的足足有6034人。但没有一个属于眼前的归来者。

  他没有户口,没有家,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任何可考的痕迹。有时候宋凡尔甚至怀疑:他真的是我们这个时空的人吗?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,回不了家?当一切顺利解决,这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,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,能去什么地方?

  “你说。”宋凡尔回答,“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,一定满足。”

  “首先,我有另一个名字。”余洲笑了笑,“我叫文斯渊。”

  调查局迅速在失踪人口数据库里找到了“文斯渊”的名字,神秘的“归来者”终于向他们敞开了自己。

  父亲文锋,母亲季春月,七个月时失踪,至今十年,始终下落不明。

  不仅如此,余洲还说出了姜笑、付云聪、柳英年和自己的来历。调查局迅速查到了这几个孩子的所在地,秘密展开了调查行动。

  余洲的要求是:调查局给他自由。

  宋凡尔:“我们只能给你有限的自由。”

  余洲:“监视我?”

  宋凡尔:“你的身份始终非常特殊。”

  余洲点头,他理解。“负责监视我的人是你吗?”他问。

  “差不多。”宋凡尔回答,“我已经接到了命令,我会和你一起出发。”

  “出发?”余洲一怔,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哪里?”

  “回家,不是么?”宋凡尔打量他,“文斯渊,你还有一个奶奶。”

  宋凡尔为余洲争取了最大限度的自由:他只需要居住在调查局安排的房子里,僻静,远离市郊,定期向宋凡尔汇报行踪。当然,宋凡尔也会秘密安排人监视余洲。

  “对我这么放心?”余洲笑着问。

  “没有谁比你更害怕扰乱时间线,所以你不会轻易跟任何人接触。”宋凡尔正开车,和余洲一起前往文家。两人与随行的调查组成员刚刚下飞机,一次马不停蹄的远行。

  余洲很紧张,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,他忽然说:“算了吧。”

  宋凡尔不应。

  “宋姐,我不去了。”余洲说,“我们回北京吧,谢谢。我,我下次再来,我做好准备再……”

  “年轻人啊。”宋凡尔忽然说。

  余洲:“嗯?”

  “太年轻了,你以为现在不想做的事情以后还可以再面对。但是有的事情,一旦错过了就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。”宋凡尔说,“你的奶奶年纪已经很大,身体也不好。她突然之间失去了家里的三个人,你觉得她会变成什么样?”

  余洲说不出话。

  宋凡尔目视前方:“去见见老人家吧。其实,她根本认不得你。”

  老人岂止认不得余洲,她认不得许多人。

  社区的人早早在路口等着,好奇打量宋凡尔身后那戴着口罩的年轻人。宋凡尔亮出上级机构的函件,一行人进了小区,上楼、敲门,等屋里的人回应。

  “是调查季老师的失踪吗?”上了年纪的社区干部忍不住问,“这么多年了,还没有消息吗?”

  “有消息。”宋凡尔微微点头,“是好消息,不过我们还得再跟老人问一些情况。”

  “怎么问啊?”干部不解,“她记不得很多事情了。”

  “没有监护人吗?”宋凡尔问。

  “老文有个堂妹,一周大概来两三次,其余时间都是老人家自己住。她不肯走啊,她说季老师他们还会回来的,她走了没人开门。”

  门开了,白发凌乱的老人站在门内,佝偻着腰。她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人,有些害怕,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
  家里的陈设几乎没有变过,跟余洲在小十制造的幻境里看见的一模一样,他听见房间里有铃铛的声音,扭头去看,那串婴儿用的小铃铛坏得只剩下一个,用线系着,挂在窗户上。

  柜子上摆着照片,受潮了,画面洇化严重。余洲拿起一张,是自己戴着军帽躺在床上的照片。老人忽然冲过来,从他手里夺下照片,凶狠地吼:“别碰!”

  随行的人把社区干部们请出门外,屋里只剩余洲、宋凡尔和老人。余洲摘了口罩,一直很犹豫。宋凡尔鼓励他:“喊一声。”

  余洲喊不出来。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“奶奶”这个亲人。

  倒是老人看到他,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圆了,欢天喜地拉着他手:“阿锋,你几时回来的?”

  余洲口讷,勉强应了句:“哎。”

  “小季呢?”老人看余洲身后,“小季怎么不来?哎呀,我特地炖好了鸡汤……”

  她高高兴兴往厨房里走。厨房里灶冷锅冷,老人茫然站了片刻,回头看到厨房门口的余洲,又高高兴兴:“阿锋,你几时回来的?”

  她吃了一惊:“哭什么?”说着用皱巴巴的手去擦余洲的眼泪。她越是擦,余洲哭得越是厉害。老人也哽咽了:“哎呀,妈妈知道你不容易,当兵辛苦啊。”

  她说话颠三倒四,一直把余洲认作文锋。余洲看见墙上挂着文锋和季春月的结婚照,乍一看,他和父亲其实并不十分相似。坐在这弥漫着中药和某种陈旧气味的屋子里,余洲静静地听老人说了许多许多的话。

  老人吃了药,昏昏沉沉,余洲陪着她直到她入睡。老人忽然抓住余洲的手,眼睛清明,双手有力:“我们家久久呢?你要找到他。”

  从没人喊过这个小名,余洲跪在床边,握住老人的手。老人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,很快在药效作用下睡了过去。余洲不舍得放开她的手。

  “奶奶,久久回来了。”他喃喃低语,“久久在这里。”

  回去路上余洲一直沉默。后座的调查组人员给他递一张纸巾,他含糊地说谢谢,仍看着窗外。

  宋凡尔等到他平静,提醒:“距离回程飞机还有几个小时,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
  半小时后,车子在废品收购站门口缓缓停下。

  这是余洲叙述过的地方,在城市边缘,并不容易找。余洲没有走进去。烈日当空,他隔着口罩也能闻见浓烈的酸腐味。自己在这里长大,但他实在喜欢不起来。

  白天的时候余洲不会在收购站里呆着。太臭也太热,他会四处乱蹦,跑到商场里享受空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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